关于文,《说文解字》里说:“文,错画也,象交文。”因为“文”是“交错画的花纹”,传达出美的内涵,所以便有“文质彬彬”、“文情并茂”、“文采风流”、“文如春华”之褒奖词。由此可断定,作文不易,尤其是美文。
说起作文,我一直认为不是好差事。小时读书最愁作文课。抓耳挠腮,不知从那根神经上捞到的几星灵光,好不容易凑成几段文字,到了老师那儿总是换来一大通主题不明、结构松散、语言平庸等等的批评。便下决心,但凡有饭吃,绝不捣鼓那劳什仔!然而命运弄人,后来还真就跟作文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高中毕业后的第二年,在家种田,闲极无聊,便凑趣参加了一个高考落榜生组建的文学社团,还听了青年诗人张中海的文学讲座。点灯熬油、绞尽脑汁写了一首长诗,信心百倍地交给老师审阅。获得老师肯定的只有两句:青春在土地上衰老,衰老在土地里安眠。一语成谶,从此,自己便一直碌碌无为,潦倒乡下,有可能还会终老山庄。正是那次碰壁,让我认识到了自己文学天赋的匮乏,从此不敢再去附庸文学之雅,一门心思,站定三尺讲台,挥舞一尺教杆,凭着三寸笨舌,换来仨俩束修,聊度卑微人生。
再后来,阴错阳差,经常被当地领导唤去打工,写一些应急的公文。内心里对文字的恐惧,架不住温良谦恭让的绑架,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做。这一下就验证了那句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,从此与文字纠缠不清,取舍不是,爱恨交加。
什么叫孤立无援,就是夜阑人静,你独坐案头,绞尽脑汁;什么叫暗无天日?就是领导交待了任务,而你又老虎啃天,无处下手;什么叫心如死灰?就是你耗心费力终于完工,却被批得体无完肤,一无是处……这时候,你能不在心里懊悔:误入青楼嫁错郎,唯有悲愁泪行行?
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。非常的磨难,是任何聪明都难以企及的高度。正是这些困顿和磨砺,让每一个早晨,每一个夜晚,都有了不同寻常的经历和感动;让我有机会有时间,更深刻地咀嚼和体验生活。正如舌尖上的哲学,酸甜苦辣咸,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滋味。再去读司马迁的《报任安书》:“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犹如史诗一般,吟唱在心底,明亮在眼前。
“曹雪芹于悼红轩中,批阅十载,增减五次”,方成就“字字看来皆是血,十年辛苦不寻常”的《红楼梦》;有了“疲惫、恍惚、孤独,像一个被世界放逐的人一样”的夸父路遥,我们才能读到那部震撼了当代无数人心灵的《平凡的世界》……文从困中来,大师犹如此,况我庸人乎?
有了这样的思想铺垫,再去写那些令我提心吊胆、窘迫难状的文字,便有了一些淡定和从容。我会告诫自己:困龙破壁,越是最深切的困顿,才有可能写出最耐读的文字。记得当我试着去写那篇《一剑封侯》的武侠小说时,遇到了好多困难:侯王墓葬有什么讲究?风水学如何阐释山川气象?明朝人穿的是什么衣裳?刀术、剑术、棍术各有什么特点……逼着我去翻阅书籍,上网搜索,以求获得尽可能合适的答案。写青云法师住的屋子,我拿不准该称做什么,禅房?禅室?经堂?好像都不对。还是一位好友告诉我,应该叫山房。道士修为,希图得道升天,而山顶之舍与天最近,故而习惯称自己的住处为山房。
《苦难辉煌》的作者,荣获图书出版最高奖项“中国出版政府奖”的金一南有言:做难事必有所得。啥是难事?就是困窘中所做的事。想起了春蚕吐丝:微小如蚁的蚕虫,终于变成了肥肥胖胖的蚕宝宝,一番吐丝结茧,心血化成了可以织成人间美丽绸缎的蚕丝,自己则变成了萎缩丑陋的“老公”。破茧成蝶,是蚕虫最终的蜕变,也是新生命的辉煌。这又是何等绮丽浪漫美好的故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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